侯孝贤研究的几个问题

个人体验在作品中的位置。早期作品中使用个人成长经历这不足为奇，难得的是侯竟然能够毫无障碍地使用其他人的经历，比如冬冬，用的是朱天文；恋恋风尘，用得是吴念真的，尼罗河和好男好女，分别用了杨林和伊能静的过去，而再见南国，则是高捷的故事。如侯所说，构成故事总是人物先行，而和其他作者导演不同的是，这个人物很少是他自己。

风格演化。一个作者对一种风格，特别是那种成熟的，原创的，高度成功的风格的依赖是有目共睹的。侯有这种风格，他的标志特征是固定镜位和高度密集的场景调度。这两者都非他所首创，但这两样加在一起，形成目前的效果，当世不作第二人想。奇怪的是，自从好男好女，侯的摄影机开始动得很厉害。虽然，这个“动”仍然是有“动机”的（我相信侯反对引起观众对摄影机本身运动的觉察），但毕竟是动了。因此，在他以前重量作品的背景下，这种移动现在看来颇有几分试验色彩。当然，对这种变化，我首先是佩服他的勇气，其次再有一些怀疑。因为其实对一种风格的把握不一定要有什么见习的过程，风柜的从一楼跳到八楼就是最好的例子。这就直接导致一种猜测，就是说，目前的这种动是侯为了适应都市题材所作的本能应变，但不管怎样，还是没找着感觉。也许，我们需要等待一本能够成功勾勒都市生活的沈从文的出现。

凝结时空。风柜的风格来自于沈从文的自传，这个例子我不厌烦一再重复，就是因为他揭示一个根本道理，对于一个导演来说，一部影片最根本的是一种感觉。没有感觉在后面指导，片子还能照拍，但是艺术上不可能成形。冬冬这个片子成功延续这种感觉，在加上对背景的体会（在别人的背景中融入自己的），终于使侯体会到“凝结时空”的大道理。如侯自己所说：

像《冬冬的假期》有一场戏，是冬冬到乡下，跟着村里的小孩玩，爬到树上，有个疯子过来，所有的小孩都跑光了，他一个人待在树上看，整个乡间景色一望而去， 稻田因风的吹拂而摇晃着――这是我小时候在凤山去县长公馆院子偷采芒果的经验：那是间日式房子，我父亲担任合作社主任时住在县政府宿舍，我们就是从 这儿上去偷采芒果，不是偷采完就赶快溜，而是先在树上吃，等吃得差不多才开始采；在树上吃的时候，时间的速度感觉会变得很慢，注意力不自觉地变得非常强： 可以很深地感受到人的活动：脚踏车嘎嘎的声音、人开门出来院子又进去的声音、风在摇、蝉鸣声……

这个故事侯在Assayas的纪录片中有讲到，而且还特意带他去看了这个凤山县长公馆（当时已经拆掉），并画出偷芒果路线图，可见这段经历对侯的重要。

拍电影就是寻求一种凝结的时空，或者说，寻求一种凝结时空的手段。侯为什么能凝结风柜和冬冬里面的时空？就是因为他爬到了树上。从这个角度看，为什么侯孝贤拍都市生活还是不灵？根本原因就是还没能找到这棵树，这个能真正凝结这种时空的手段。在车里，在夜总会，在卡拉OK厅，你感觉到时间停滞了吗？我是从来没有的。最好的时光第三段就是失败的典型。这个明显是从概念上生造的东西，属于缺乏对生活真正体会（但是又有一定艺术追求）的人最经常制造的，满街都是，不想居然也出自老侯的手笔，实在是。。。不过这个片子的缘起据侯自己说是这样的：

拍《最好的时光》时，其实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申请辅导金，因为我自己可以在国外找资金，辅导金的机会就让给年轻人，但这次我是带领两个年轻人一起申请。 通 过后，因为大家都忙，拖着拖着，转眼到了2004年12月，2005年4月就得交片，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原本大家打算放弃，不过一旦放弃就得赔补助金额的 百分之十，我不愿浪费，就由我拍了。这部也是以形式为主的电影，拍了这么多想从形式上着手求改变的电影，感觉已拍得差不多，我想以后所拍的片子将会有很大 的不一样，不再从形式着眼，而是从内容一步步来。

附侯孝贤作品年表：

年	片名	出品	编剧	摄影	注
1980	就是溜溜的她	金世纪	侯孝贤	陈坤厚	又称“商业三部曲”
1981	风儿踢踏踩	金世纪	侯孝贤	陈坤厚
1982	在那河边青青草	东大	侯孝贤	陈坤厚
1983	儿子的大玩偶	中影	吴念真，原著黄春明	陈坤厚
	风柜来的人	万年青	朱天文	陈坤厚	乡土三部曲侯的最高成就
1984	冬冬的假期	万宝路	朱天文	陈坤厚
1985	童年往事	中影	朱天文 侯孝贤	李屏宾
1986	恋恋风尘	中影	吴念真朱天文	李屏宾	台湾新电影的天鹅之歌
1987	尼罗河的女儿	学甫	朱天文	陈怀恩
1989	悲情城市	年代影视	朱天文 吴念真	陈怀恩
1993	戏梦人生	欢乐无限	朱天文 吴念真	李屏宾	资金短缺的九十年代，总共才出四部片。
1995	好男好女	HHH	朱天文，原著： 蒋碧玉 蓝博洲	陈怀恩
1996	南国再见，南国	HHH	朱天文	陈怀恩李屏宾
1998	海上花	HHH	朱天文，原著：韩子云 注释：张爱玲	李屏宾
2001	千禧幔波	HHH	朱天文	李屏宾	回复正轨两年一片
2003	咖啡时光	松竹映画	朱天文	李屏宾
2005	最好的时光	HHH	朱天文	李屏宾
2007	红气球	Margo Films		李屏宾

HHH：侯孝贤电影社，后改称侯孝贤映像制作有限公司。

另：所有影片剪辑一向是廖庆松，声音永远是杜笃之。